給廉署同事的告別信

　　今年四月六日是我加入廉政公署這個大家庭二十八週年的日子。在歷史的長河中，二十八年只是一瞬間事，但對個人來說，卻是一段不短的日子！試問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多個二十八年呢？二十八年前，憑著一腔熱血，加上強烈的使命感，我加入了肅貪倡廉的行列。小時候，因曾與家人做小販，而親身經歷貪污之苦，故對貪污深惡痛絕，能有幸加入廉政公署，實在使我雀躍！

　　努力工作了整整二十八年，只升了一級（因我加入廉署時是二級廉政主任（乙／丙），而由(丙)上(乙)並非升級），官運似乎相當不濟。有人問我：「假如當初你在其他方面發展，會否比今日的成就更大？」，「你把一生最黃金的歲月都放在反貪污工作上，有否後悔？」。對第一個問題，我的答案是：「我不知道」。對第二個問題，我的答案是非常肯定：「絕無後悔！」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創造歷史，但是，只要我們願意投入的話，我們都可以參與歷史。我感覺高興的是，由於我不願意做旁觀者，我選擇了積極投入的角色。從讀書時代參加「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」，「保衛釣魚台」，「反貪污、捉葛柏」示威遊行等社會活動，以至後來加入廉署，我都是參與者，並且盡了我的一分力。

　　人生最大的局限，是我們無法知道未來，和在同一時間，我們只能走一條路。因此，面對抉擇時，我們要考慮清楚。一旦決定了，我們便應勇往直前，並且盡量享受沿途的風光。在未開始我們的旅途之前，我們應作好一切準備，包括實際上和心理上的準備功夫都要做得好。因為我們無法預知途中會遇到甚麼，更無可能確定整個旅程都會風和日麗，還是會遇到狂風暴雨。擇偶、選擇職業，以至任何活動都可作如是觀。

　　有人在選擇了甲路之後，卻總在想乙路上的風光會如何，往往走完了整個旅程，根本就沒有好好享受過途中的風光！就像一些人，上了過山車便閉著眼睛大叫，下了車時還在叫，卻無法講出在途中看到甚麼，和坐過山車到底刺激在那裏！你說他到底坐過過山車沒有？人生亦是這樣，有些人混混噩噩，整天如在夢中過日子，到離開這個世界時，根本不清楚自己為甚麼和怎樣活過，另外一些人，在途中一旦遇到風雨時，更會怨天尤人，後悔當初為何沒有選擇乙路！這樣的話，根本毫無益處，因為假如當初我們選擇了乙路的話，我們現在可能又在後悔為何當初為甚麼沒有選擇甲路！事後，記著只在事後，每個人才會忽然變得聰明起來，但在事前，所有人卻都跟你和我一樣，無法預知未來，因為我們都受著同樣的局限！所以，你問我，假如不加入廉署，我的成就會否更高，我只能說我不知道！

　　我在廉署，雖然仕途不濟，但總好過古代很多讀書人志不獲伸而歿！其實，我是比較幸運的。因為各種因緣際會，到目前為止，我是唯一一個在三個部門都服務過。在這二十八年中，可以說看盡人生百態，亦遇到過很多各式各樣的有趣人物，當中有人中龍，亦有很多可憐虫。其中，有些默默耕耘，不斷進修和充實自己，等待機會來時，一飛沖天。有人不斷靠擦鞋拍馬，對上司卑躬屈膝、唯唯諾諾及陽奉陰違；對下屬則作威作福，以是非當人情，踏著別人的頭往上爬。亦有人整天自怨自艾，大歎官運不濟。更有些人整天指責其他人擦鞋和拍馬屁。其實，他的馬屁功比任何人都厲害，只是暫時失寵無機會表演而已。面對這些整天擦鞋和拍馬屁的人，我們首先要問自己是否懂得這樣做。還有，你是否願意這樣做。如果不懂，那麼你應該加緊學習，假如你希望像他一樣官運亨通的話。但假如你認為堅守原則至為重要，那麼你便要為你的堅持付上代價！既然如此，所謂君子求仁得仁，還有甚麼值得你憤憤不平呢？

　　從另外一個角度看，那些靠擦鞋和拍馬屁度日的人，其實是天下間最大的可憐蟲。他們不單只出賣尊嚴，更把寶貴的生命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。當然，對他們來說，能否得到上司寵幸是比甚麼都重要的事。對職位較低的同事，他們一般都會擺出上司的威嚴，動輒喝罵別人。這主要是補償心理作祟，是極度自卑的表現，藉著向下屬呼喝，以求達至心理平衡。遇到這類人，你應該憐憫他們，而不是仇恨他們。當然，要做到這一步的確不易，我有時都做不到，我仍在不斷努力學習愛那些不斷傷害我們的人。

　　每個人都想升級，但是大部份的機構都像金字塔般，上司一定會比下屬少，而且越往上爬便越少，能夠爬到最高點的只有一個。升級的因素有很多，除了要有本事，還需要很多機緣巧合，所謂天時、地利、人和，缺一不可。孔子曾經指出富貴之不易求，所以他說：「富貴如可求，雖執鞭之士，吾亦為之！」升級應該只是我們努力工作的副產品，得固然喜，得不到亦無需洩氣！工作的滿足感才最重要。假如我們對所做的工作毫無興趣，從中完全得不到滿足感，只是為了糊口而上班，這是十分可悲的。作為上司，我們有責任幫助下屬明白工作的意義，盡可能透過讚賞和認同去鼓勵下屬，再加上以身作則，以德服人，達致上下一心，為共同目標而努力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上司和下屬應該互相尊重。工作了差不多四十年，我從來沒試過在其他人面前責備過一個同事。遇到一些經常犯錯，或存心偷懶的同事，我只會以幫助他改進和成長的心情，請他到我房間來詳談，大多數問題都可以得到圓滿解決。間中遇到真正冥頑不靈的，那只好透過紀律機制，幫他改善。有少部份上司動輒在大庭廣眾破口大罵，羞辱下屬，藉以顯示其威嚴。這樣做，其實只會讓下屬心存不憤，在旁人眼中，只會覺得你以大欺小，以力（或者職位）壓人，霸氣十足而已！對你想達到幫助下屬改善的目的毫無幫助。我記得美國的麥克阿瑟將軍在他為兒子所寫的祈禱文中，有一句是這樣的：「天父啊，求你讓我的兒子經歷失敗，從而懂得同情失敗者。先學懂駕馭自己，然後學習駕馭別人．．．．．」。作為上司，我們如果不懂駕馭自己的情緒，我們又如何去駕馭別人呢？

　　作為下屬的，我們要盡本份，把上司交付給我們的工作做到最好。不要斤斤計較，早點上班。下班時，不應像參加一百米短跑般，看著手錶，一夠鐘便飛跑離開！如有不明白的，可請教上司。大部份上司都會願意給你提點和指示。當然，我也遇過莫名其妙的上司，當我遇到難題請教他時，他竟然說：「我如果懂得做，就不用找你做啦！」。遇到這樣的上司，你只有借用一下魯迅筆下的《阿Q正傳》裏的阿Q精神來安慰一下自己並對自己說：「這年頭，不單只兒子打父親，下屬竟然可以做上司不懂做的工作。」，然後一笑置之，繼續工作。

　　由於我已決定離開這個工作了二十八年的機構，故此寫了這篇小文，向大家道別。我把我一生中最寶貴的歲月獻給了廉政公署，換回來很多好同事、好朋友和很多美好的回憶，我已盡了我的本份，可說是今生無悔！你問我捨得離開這麼多好同事和朋友嗎？我自然是十分十分捨不得你們，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，我現在不走，無論我多麼留戀，始終有一天我是要離開的。因此，你們應該珍惜留在廉署的每一天，因為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會離開的，只是時間早晚而已。願你們繼續努力，盡心盡意向著我們的共同目標邁進，上下一心把肅貪倡廉工作做得更好，不負全港市民對我們的期望。以至當你離開時，你也和我一樣完全無愧無悔地回顧你在廉署的歲月。朋友，請珍重！願主祝福你們，並後會有期！